《外婆的新世界》是一个异类,是一部颇具实验性的作品,给常规的网剧创作提供了一种稀缺的路径,即公路题材的实践。一方面,它有连贯的情绪逻辑,不乏现实主义底色;另一方面,它采用散淡的单元式叙事,更有浪漫化的想象——这种分裂感是如此显著,以至于无法简单地将它归入到某个具体类型或叙事框架里去,导致观众口碑两极分化。这部剧如同石头里蹦出的猴子,注定有搅动乾坤的效果,它让一部分观众惊叹赞美,也让另一部分观众果断弃剧。但无论如何,这场大胆的创作实验值得鼓励,它让观众看到了一种罕见的可能性,并挑战着固有的创作观念。以《外婆的新世界》为代表的公路题材网剧出现,使得创作上根深蒂固的类型观念开始焕发了新意,也为国产剧引进了新的探索。
编剧用间离效果耍了个大心眼
(资料图片)
《外婆的新世界》不是典型的网剧形态,它以外孙女等旁观者的视角娓娓道来,讲述的是外婆孙玉萍五年前突然离家出走,去见识更为广阔的世界,寻找并再造自我的新生活的传奇故事。剧中旁观者们的讲诉有双层含义,首先是他们对外婆经历的陈述和评价,其次是他们的自我陈述和评价。前一层关乎整个剧情的发展,后一层则无疑增加了“间离效果”,使故事更能激发观众理智的思考和评判。剧本如此设定,源于编剧李樯对话剧艺术的偏爱,他把舞台技巧融入到网剧的创作中,试图创造出一部有突破性的作品。
外婆出走五年后,家人才意外得到外婆的消息。于是外孙女窦绮和外婆的孪生姐姐姨婆孙玉兰一起踏上了寻找外婆的旅程。她们一路寻找,一路聆听外婆的离奇故事,感悟外婆所经历过的一切。这些故事让她们意识到外婆被深深隐藏但却丰沛的生命能量。外婆自己的故事和外婆看到的故事时而让人惊讶,时而让人沉思,也让窦绮和孙玉兰探究了自己的内心,重新认识了自己。她们走了一站又一站,关于外婆的拼图也越来越完整。外婆的经历是如此多彩,她放下琐碎生活、浪漫出逃,一路上投身社会、度己度人,大胆追寻自己心中的公平正义和理想主义。众人也通过观察外婆来照见自我,共同开启一场触及灵魂的救赎之旅。
本剧最大的悬念本应是“外婆为何出走”,但是编剧并未给出合理的动因。在编剧看来,“出走”本身是心理性的、寓言性的,是一个老年女性与过去生活决裂乃至超越的姿态。这一设定相当程度上是虚拟化和浪漫化的,是编创们大胆下出的一步险棋,也是决定观众是否能够继续观剧的关键。试想,如果观众能接受这个假定性,而不去纠结于现实中外婆能否出走的真实性,那外婆出走之后发生的事情也就合理了起来;反之,观众如若不能接受其假定性,弃剧也就在所难免了。所以,该剧的重点是以外婆这样一个人生阅历与当下世界有诸多脱节的老年女性的主视角看光怪陆离的人生和社会,而不是外婆为何出走。编剧耍了个大心眼,冒了个大险,故意让观众的好奇心落空,这确实不同于常规剧集的创作套路。
片中的外婆和姨婆都由闫妮饰演,这二人互为镜像,她们虽为同胞姐妹,但性格和经历迥异。这样的角色设计显然是刻意为之,为叙事提供了一体两面的视野和意趣。但更为激进的是,编剧并非要完整刻画刘玉萍、刘玉兰姐妹及其家庭关系,而是通过刘家姐妹的视角(保守的与开放的)、刘玉萍祖孙三代的视角(有代沟和年代差异的),来获得对现实事件的不同价值评判,从而深化家庭议题和社会议题。毫无疑问,编剧在剧中践行了这个创作方法,让视角不停转换,也让习惯了常规套路叙事的观众有不适感。于是我们看到,《外婆的新世界》里的情感戏丰满,外婆一路上的见闻让外婆一家人心潮跌宕,构建起全剧的情感线索,给剧情铺陈打好了基础。而外婆所见之人、所历之事紧跟社会议题,反映出当今社会生活的复杂多面,具有现实意义。特别需要指出的是,本剧中的各单元篇幅有限,缺少长篇连续剧的复杂性,但各单元每个人情感的生发有始有终,这种情感方面的转变十分清晰合理,甚至高于剧情的逻辑性。而从剧情角度来看,本剧涉及了养老、啃老、虐猫、孩子教育、婚外情、职业道德等诸多社会热点问题,编剧在各单元内部给出了自洽的逻辑并深刻拷问,足以让有生活阅历的观众产生共情。
而这就是《外婆的新世界》的动人之处。很多时候强求剧情的合理之处,是因为编剧一定要尊重观众理智的判断。可是情不知所起,故事里动人的代入感才让人念念不忘。作为普通观众,我们的观剧口味也许是长久以来被塑造而不自知的,或换言之,常见莲花便不觉得牡丹美,观众早已习惯了细节上一环套一环、情节上峰回路转且合理的剧集构造方式,他们已然不太能适应《外婆的新世界》这种慢悠悠、清淡淡的异类。
醒来的外婆,不是完美无缺的女性书写
《外婆的新世界》从外婆自身的觉醒开始,通过她的视角展现了一个个艰难的故事,穿插回忆,并通过角色的成长,一步步解开束缚在女性身上的枷锁。在网剧乃至电视剧的创作实践中,这种故事设定不仅有力,而且极具先锋性。作为一部公路题材的单元剧,全剧通过外婆的旅行把各类社会问题连缀在一起,显示出作者深刻的介入意识,而这其中,最为显著的是对于女性意识的书写。
各单元故事中,与外婆个人最相关的是年轻时外公出轨的故事。外婆在路上偶然得知外公当年车祸身亡是因婚外情,这对传统观念强的外婆打击非常大。外公过世后,外婆一直生活在“我有一个因公殉职但疼爱我的儒雅丈夫”的幻境里。直到20多年后,车祸肇事者带着真相来了,唤起外婆的反抗精神。她独自出走,丢下很多包袱,包括她的“丈夫”、女儿、孙女、姐姐,在那一刻她做回她自己。她在路途中以自我意识去做每一件事情,勇敢行使自己的权利。她痛彻心扉后选择彻底放下,继续上路,说明对婚姻伤痛与原有身份的抛弃。一个女性完全摆脱掉婚姻与家人的束缚,这无疑是革命性的醒悟,外婆也由此新生。
当然,《外婆的新世界》中的女性书写不是完美无缺的。从出轨的外公,到虐猫变态男,到“拐人”的痴情男,再到利用母亲的啃老男……剧中的男性形象皆很不堪。而编剧想讨论的议题实在是丰富,甚至过于丰富了,这就带来了诸多支线情节和顺带一笔的写法。外婆一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每次都能完美地融入事件本身之中,即便这件事情与她并没有关系。这无疑大大增强了外婆这个角色的传奇性,让“大女主”形象立得高大伟岸,却也使得诸多情节看起来牵强。原因在于,虽然单元剧各集故事独立存在,但由于同属一部剧,所以必然有相同且相联系的核心元素存在。比如角色性格、主角人数、故事框架、故事背景、背景音乐、主要环境、思想主题以及很多细节设定都是相同并贯穿全剧的。如果中间有某些元素出现新设定,那往后剧集都不能违背该新设定。《外婆的新世界》的编创们采用这种叙事方法,无疑是给自己出了一道难题,去完成一个几乎不可能完美完成的任务。所以,《外婆的新世界》要能经受住市场定位和观众接受的考验,不是一件容易事。
但无论如何,《外婆的新世界》蕴含了制作编创团队的探索、野望和冒险。它以家庭问题或社会问题为核心,让价值判断切入到每个故事单元里,以鲜明的伦理道德观念去评判剧中人、事、情的善恶是非。这部剧所做的努力让我们意识到:故事不仅存在于剧情中,也存在于观众的头脑之中,剧集最吸引人的地方在于观众的逆向受挫,也就是说观众在接受剧情一定的信息提示之后会产生相应的叙事期待。该剧最大的魅力恰恰在于情节的发展超出受众的期待心理之外,这有别于传统的线性叙事和二元对立的角色关系。主创打破了起承转合清晰明确的类型创作模式,让公路题材的尝试更进一步,也为创作的推陈出新打开了一个缺口,对未来的影视剧制作提供了新启示。(张富坚 作者为戏剧与影视学博士、杭州师范大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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